眼镜起雾侠：是什么造成了经济萧条？——浅谈奥地利学派商业周期理论

眼镜起雾侠：是什么造成了经济萧条？——浅谈奥地利学派商业周期理论

商业周期一直都是大家非常感兴趣的话题，因为在大多数人看来，了解经济的周期规律，就等于把握了经济运行的的轨迹。

不仅仅是一般人对这个问题感兴趣。许多经济学家也对这个问题进行过许多深入的研究和精彩的争论。

在我们的经济学教材中，关于商业周期介绍最多的无疑是凯恩斯的理论还有真实商业周期。在这篇文章中，我将介绍一下奥地利学派对于商业周期的看法以及凯恩斯的一些谬误。

鉴于很多人喜欢说奥派不喜欢用数学，不喜欢用图形工具，我就试着用这些“语言工具”来阐述一下奥地利学派的理论。所以，在阅读下文之前，先洗个热水澡，再配合一些“主流经济学”的知识，会更有助于理解。这里介绍一下要用到的几个经济学基础工具：

1. 生产可能性边界（Production Probability Frontier，记为PPF）

2. 可贷资金市场（Market for Loanable Funds）

3. 生产结构（The Structure of Production，哈耶克三角形）

奥派在商业周期方面的主要应用其实只有两点：

1. 可持续增长（由储蓄支持的）

2. 不可持续增长（由信用创造引发的）

这套商业周期理论框架其实基本来源于米塞斯和哈耶克，当然这并不代表其他学者就没有贡献。此文的大体理论框架来自于加里森的《时间与金钱》（Time and Money)这本书。

这里还需要特别提一下哈耶克

哈耶克在与凯恩斯长期论战的同时，也在不断地验证这套理论。所以最终哈耶克才很自信地说道：“Booms have always appeared with a great increase in investment, a large part of which proved to be erroneous, mistaken. That, of course, suggests that a supply of capital was made apparent which wasn’t actually existing. The whole combination of a stimulus to invest on a large scale followed by a period of acute scarcity of capital is consistent with the idea that there has been a misdirection due to monetary influences. And that general schema, I still believe, is correct.”

在这里，我还想引用一下哈耶克的那段关于方法论的名言（为什么？因为实在太经典了）：

“Before we can even ask how things might go wrong, we must first explain how they could ever go right.”—— F.A. 哈耶克

用哈耶克的逻辑来说就是，在我们回答经济为什么出问题之前，必须先解释怎样的经济才是没问题的。

在奥地利学派眼里，财富是决定你消费和投资的关键，也就是说，在给定的产出中，消费和投资是此消彼长（Trade off）的关系（这和凯恩斯的理论Y=C+I+G有最大的区别）。所以这里我们需要用到生产可能性边界（后文用PPF）：

 

这里为了方便理解，我们可以把自己想象成是一个渔夫第一天出去打渔后回到家。（虽然这个比喻不是特别准确，但是有助于理解）

这里PPF的意思就是我们如何处理这一天的“收获”（产出）的所有可能性。假如我们今天收获了10条鱼，则我们可以选择用其中的1条做成丰盛的晚餐，另外9条则养起来，让它们繁衍后代。同样我们也可以选择吃顿6条鱼的变态大餐，留下4条养着。这个选择是由每个人的偏好决定的（比如有人喜欢储蓄，有人喜欢消费）。当然，在这里是指你完全用完你的“收成”。在宏观经济学里一般称之为充分就业的情况（Fully Employed Market）。我们可以称这个“吃一部分鱼养剩下鱼”的组合为投资消费组合。

所以，在你的任何选择中，投资和消费都是此消彼长的。

如上图所示，当你选择将6条鱼吃掉，并且留下4条养起来的时候，你的“总投资”就是4条鱼。当然，这4条鱼其中有几条可能受伤了，扑腾两下就死了。这几条鱼就是你的“更换资本”（Replacement Capital），而活下来的那些就是你的“净投资”（Net Investment）

假如你每天回到家都选择吃掉一些鱼，然后将剩下的养起来，一周后你的新PPF看起来应该是：

 

这时你可以选择B作为新的投资消费组合，通过上图我们可以看到，投资消费组合B相比于组合A无论是吃的鱼（消费）还是养的鱼（投资）都比原来多了（PPF向外移动）。因为之前养起来的鱼还在不停的繁衍新的鱼。这就是财富增长的原因。

那么财富增长的快慢是由什么决定的呢？现在来看一下如果我们选择把更多的鱼养起来会怎么样。

假如此时我们选择吃3条鱼，养7条鱼。那么PPF现在相比之前就应该是：

 

此时F就是我们新的投资消费组合，相比于组合A，组合F包含了更少的消费，更多的储蓄。同样的一周过去了，你的新PPF看起来就是：

 

对比之前的组合A，看起来就是：

 

所以，如果你在一开始选择以减少消费为代价来增加储蓄或者投资的话，那么随后的财富增长速度是更快的（由上图可见，右边的PPF是减少消费后的的情况，组合C的结果比组合B要好）。

接下来我们就需要看一下在真实的市场经济中结合货币，这些“可能性”是如何实现的。

这里我们就需要用到可贷资金市场（The Market for Loanable Funds）。

可贷资金市场的理论主要是Dennis Robertson提出来的。最初被Robertson用来批判凯恩斯的流动性偏好理论（liquidity-preference theory of interest）。凯恩斯因为并没有办法很好的利用这个理论来解释他的流动性偏好理论，所以他只好在他的《通论》中加入了这幅图。（在第一版《通论》中的唯一一幅图）可贷资金市场里主要存在两个要素，一个是利率（货币“价格”），另外一个是储蓄（投资）量。其实这个理论只需要一点供需曲线的概念就够了。在均衡的情况下，这个供需关系看起来是这样的：

 

图中S代表了这个市场的供给曲线，也就是储蓄。D则为需求曲线，也就是投资。

所以结合了PPF来看，这个关系图应该看起来是这样的：

 

所以在PPF中的组合A，在可贷资金市场里就对应了A’这个均衡。

我们再来看一下当消费减少从而增加储蓄的情况下会怎么样。

 

可见，当我们选择组合F的时候，相对应在可贷资金市场中的均衡是F’。这个新均衡需要大家关注的是：利率相比之前下降，投资相比之前上升。所以到目前为止，一切看起来都是正常的。

这时凯恩斯会从土里爬出来说，不不不，你这套理论是有问题的。因为如果人们增加储蓄，由于消费减少导致企业有多余的库存，所以企业会减产，企业减产就会裁员，就会降低薪水。所以经济就会进入衰退，从而人们也相应的会减少投资。这就是大名顶顶的“勤俭悖论”（Paradox of Thrift）。

事实上，凯恩斯在一点上是对的。即如果每一项投资都是短期的，比如说我投资你今天出海去打渔，打回来的鱼当天就按股份分成。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因为消费减少，也就是对于鱼的需求减少，的确会造成这种短期投资萎缩。但为什么可贷基金市场产生的是一个更多投资的新均衡？

答案很简单。因为凯恩斯在这里用到的逻辑几乎完全抛弃了或者说违背了利率降低的现象，这也就是为什么凯恩斯一直躲避可贷资金市场理论的原因。短期的投资减少只是一方面，凯恩斯并没有关注到长期投资的增长。

由于利率降低，货币“价格”走低。事实上，长期投资需求是由利率主导的。比如，在低利率的情况下人们更倾向于把钱投放在产品开发，R&D和地产这样的长期投资中。要想形象地解释这个问题，就需要掏出哈耶克的生产结构模型（哈耶克三角形），把它和PPF放在一起看起来就是：

 

左边这个直角三角形的高，代表了当前的消费水平。底边则代表了在生产阶段中的投资，三角形的大小代表了整体财富情况。如果消费减少，则三角形的高缩短。相对应的，三角形的底变长，也就是越多的投资会进入生产的早期阶段（比如产品开发）。相反，如果消费增加，则高变长，底变短。需要注意的是，无论消费者如何选择自己的消费水平，整体财富情况（三角形的大小）并不会发生变化（因为无论你选择什么样的组合，都在PPF边界上）。下图大致说明一下情况:

 

所以，当财富增长的时候，哈耶克三角形和PPF看起来应该是：

那么当人们增加储蓄减少消费以后会怎么样呢？

 

所以三角形经历的是：首先，高（消费）变短的同时，底在变长。随后随着时间推移，财富增长，三角形的大小逐渐变大。

所以，如果用图表来表示在最开始消费减少后会带来的消费与时间的关系就是：

 

说到这里，关于奥地利学派所说的经济可持续增长（由储蓄支持）的理论已经说完了。

下面正片开始。

说了大半天都在说奥地利学派关于经济增长的认识。那经济会衰退吗？奥地利学派对衰退怎么解释？当然，没有解释衰退的商业周期理论就是没有翅膀的飞机，是不完整的。

在说奥地利学派对经济衰退的认识之前，先回忆一下之前所说的“经济的不可持续增长（由信用创造引发的）”。奥地利学派坚持认为，凭空产生的资产（或者说是货币）是造成经济衰退（先是纠正）的主要原因（或者说是人为原因）。

至于原因是什么，让我引用Hanke在2008年金融危机的时候说的这段话来说明：“With interest rates artificially low, consumers reduce savings in favor of consumption, and entrepreneurs increase their rate of investment spending. And then you have an imbalance between savings and investment. You have an economy on an unsustainable growth path. This, in a nutshell, is the lesson of the Austrian critique of central banking developed in the 1920s and 1930s.”

大致意思就是：当利率被人为降低（具体原因参考《部分储备银行背后的故事》），消费者为了增加消费而降低储蓄，企业增加投资。这就造成了储蓄和投资上的巨大不平衡。于是我们的经济走在了一条“不可持续增长”的道路上。简而言之，这就是奥地利学派在1920s到1930s批评中央银行的最好一课（奥地利学派在70年前就论证过这样的经济衰退）。

利率被人为操纵的原因在于人为地增加货币供应量∆M（并非真正的储蓄）。所以，当这些凭空增加的货币进入可贷资金市场的时候，会是这样一个情况：

 

这时候的总需求是大于实际供给的。这就是所谓的投资需求和储蓄供给的不平衡。那么这个对于财富来说会有什么影响呢？这时我们再掏出PPF和哈耶克三角形，应该看起来是这个样子：

 

由PPF可见，此时在现实中的生产可能性边界上，会存在2个分离的组合。从可贷资金市场的F’我们可以看到由于利率的降低，投资需求上升，这导致了原始的组合A倾向往组合F移动。换个角度看，通过G’点我们又可以看到市场中储蓄也是减少的（所以消费增加），于是组合A也倾向往组合G移动。此时就形成了那个红色组合H，站在了生产可能性边界以外。我觉得胡释之对这个现象有一个比喻很有意思，叫做硬起飞（对应软着陆）。PPF指的是生产可能性边界，既然在可能性边界外面，自然也很好理解。这样的经济增长是不可能的（不可持续的）。

我们还可以看到哈耶克三角形现在变成了一朵奇葩。三角形上面冒出来的那块是过度的消费。而下面的那块则是不可持续的投资增长（不良投资）。米塞斯在解释商业周期的时候，也无数次强调不良投资和过度消费。

那随后的故事会怎么样发展呢？

 

人为增加货币供给实际上造成了储蓄和投资之间形成一个拔河局势。拔河的结果就是逐渐倾向回到A’这个原始均衡上来。因为市场中存在凭空制造的货币供应，在回归可持续增长的过程中会造成流动性链条的断裂（债务违约，部分储备银行的挤兑等等），这样就会造成所谓的二次衰退（生产可能性组合并没有回归到组合A上来，而是继续深入PPF的内部）。

奥地利学派称回归A的初始过程为纠错，而不是衰退。所谓的二次衰退才是衰退本身。

所以总结起来就是，奥地利学派的商业周期理论认为由储蓄支持的经济增长是健康的可持续的。而基于信用创造（凭空增加货币供应量）的经济增长是不可持续的。所以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货币的凭空增加既导致了那些虚假的非理性繁荣，同时又导致了那些真实的非理性危机。

而同时我们可以看到，在没有央行而只有部分准备金银行的机制下，一样会有上述的商业周期产生。部分准备金银行不是一笔你情我愿的交易，这样的“交易”根本就不会有财富的增长，只是一场四处埋地雷的闹剧而已。因为我们通过奥地利学派的商业周期已经了解到，由部分准备金制度凭空产生的货币供应大厦，最终都会倒塌，而压死的却不仅仅是你一个人而已。

而在现实中，中央行在这里扮演的角色则更有意思：央行的职责是用增加货币供应量的方式来解决货币供应量增加所造成的问题。就如同用喝酒的方式来醒酒一样，是一件只有傻子才会相信的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