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主义者如何看邪教

前几天山东招远发生凶案，很多网友悲愤之余，提了很多铲除邪教的意见。邪教徒所展示出来的蒙昧、偏执、残忍确实让人难以接受，将其一举铲除似无异议。我有些保留意见，又怕惹事，只好等风头过了再说。

“邪教是宗教斗争名词，宗教界人士可以拿这个对骂，互相骂异端，一点问题没有。那些所谓正教起步和发展时，都有类似经历，谁也不比谁干净。政府拿邪教入罪就太不严肃了，有宗教偏袒之嫌。应该打击的是一切强制、暴力、伤害行为。”

这是我在朋友圈里的几行字。言短意长，再多说几句。

邪教在英语里通常说法是The Cult，正式点的说法是“heresy”，它的另一个汉译词是异端。异端，这词的情感色彩就淡化许多。异端是相对于正统而言的，像所有思想流派一样，宗教的正统异端之争同样存在，甚至更加惨烈。

以温和著称的佛教往大有大小乘之分，往小有禅宗天台净土之分。他们无不以正统自居，别宗别派自然就是异端。当然他们现在不争了，可以做到和平共处，无遮辩论。

基督教的很多宗派就没有这么宽容。比如耶和华见证会在很多基督徒眼中就与邪教无异。他们热忱（甚至说是狂热）发展教徒，严守教义，排斥异教徒都让很多人望而生畏。摩门教（耶稣基督末世圣徒教会）是美国第四大宗教团体，教徒中还产生了总统侯选人，早期摩门教却差不多被视为邪教，屡遭驱逐。

同宗同教之间的倾轧尚且如此，异教之间视为邪教就再正常不过。在很多原教旨的穆斯林眼中，所有的基督徒、佛教徒都是邪教徒。谈到异端邪教，不必耸然不安，很多时候只是信奉的神不同。

当然，很多人的直觉是：宗教是蒙昧社会的产物。在文明理性时代造神，搞崇拜，必有邪恶企图。其实宗教并不必然是古代现象。既然有人新皈依到旧宗教门下，就会有人创立自己的宗教。要保证真正的宗教和良心自由，就无法遏止新兴宗教的产生。任何新宗教（或者说旧宗教的新异端）之产生，必然有一整套宗教创立时的范式：教主崇拜、经典阅读等。

很多人要问：难道放任邪教发展，听凭他们发展壮大，毒害社会吗？

当然不是这样。自由主义的原则对宗教发展并非毫无作为。事实上，自由主义已经成功改造了一些暴戾的宗教。

原教旨的基督教可没有像今天主流那么宽容。圣经里很多异教徒动不动就被碾为齑粉，烧死女巫嫌疑犯没有任何问题。这些事情放在今天就不行了。生命、财产和宗教信仰的权利写进了各国宪法。这是18世纪自由主义原则推行以来最大的成果。即便那些宗教单一的国家，此教徒也不敢公然将异教徒捆绑烧死。宗教被束缚住了手脚，同时也获得安全保障——没有人会因为“异端”而诉诸迫害。无论是名门正教、千年老庙，还是歪理邪说，宗派新秀，都要接受这一原则。

在现代社会，那些仇视世俗、教义暴戾的宗教不是自动消亡，就要收敛锋芒。教徒的强制、绑架、强闯、杀人、伤人通常被视为个人行为，与普通罪犯无异。如果发现有教主教唆行为，则按照普通刑法处治。

奥姆真理教的教主麻原彰晃，他是个行动不能自如的残疾人，但是他被证明策划了东京地铁沙林毒气案，随即被逮捕。经过艰苦审判，麻原彰晃以杀人、杀人未遂、杀人预备、拘禁、非法制造武器等13项罪名判处死刑。奥姆真理教并未被取缔，它仍是个合法存在的宗教团体。由于它的危险性，日本警厅对奥姆真理教会长期盯视，其教会财产在无法赔偿受害人损失后宣告破产。对于个人信仰奥姆真理教，日本警方是无法禁止的。

违法宗教虽然可以在法律夹缝中生存下来，却这不妨碍其它宗教、科学人士、新闻媒体和无神论者对其批评攻击。普通民众对于某些教派的厌恶，也会对其生存造成压力。奥姆真理教团体破产后，为免于舆论压力，改名“光之轮”教，仍被多处抵制。很多住宅区拒绝该教信徒入住，学校不让其入学。从很长一段时间看，这个教很难再有什么影响力了。

宗教信仰自由，并非他们享有豁免于批评的自由。一个宗教如果常出极端人物和事例，将会名声狼籍，成为众人眼中的“邪教”，人人畏而远之。在自由社会，宗教要想赢得广大受众，竞争结果就是其教义越来越无害，大抵提倡从善、坚忍、慈悲、爱人。某些微小差距，比如吃荤吃素，右手尊贵左手肮脏，完全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中国刑法没有邪教罪，只有“组织、利用会道门、邪教组织、利用迷信破坏法律实施罪”和“组织、利用会道门、邪教组织利用迷信致人死亡罪”。这就是我所说的好笑。杀人是犯罪，不管是否利用“邪教”。“致人死亡”，通常指向误杀或教唆杀人或自杀，这在普通法里也是可以辨析的。

对于很多宗教，他们是否罪恶，在我看来标准很简单：是否侵犯他人生命和财产，或者有此企图。目前世界上一些政教合一的国家，他们所做的事情就符合我的邪教观。至于其他标准，往往有很大争议。很多政府将“求神不求医”视为邪教特征。其实这很模糊，美国耶和华见证会就反对输血，一些印度教反对输液，从医学上看这是自戕自害的行为，他们却不被认为是邪教。还有些人将“洗脑”“教主崇拜”“歪曲经典”“创世说”“末世论”视为邪教特征，很多名门正派都不免暗暗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