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瑞·罗斯巴德致·安兰德的信
穆瑞·罗斯巴德致·安兰德的信
1957年10月3日
兰德女士
36号东36号街
纽约市,纽约
亲爱的安:
首先,我想说,“我是认真的”;这封信里没有夸张和戏说。任何不是发自肺腑的评论,都配不上《阿特拉斯耸耸肩》。
我今天刚刚读完这部小说。首先我想,我们“巴斯夏圈子”的所有人,都肯定,并且很早就肯定《阿》会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小说。这是我们之间接受的阅读起点,所有有关它的讨论都建筑在这个起点上。但这只是个起点。这个简单的陈述句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一直以来,我都对小说这种文学形式并不满意。我一直认为小说不过是宣传部们给脑子转不过弯的群众们发的代糖的胶囊。一个月以前如果我说一本书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小说”,那可能算不上什么夸奖。
一点点的《阿特拉斯耸耸肩》就让我抛弃这个印象了。我以前老是听到我的文学朋友们谈论小说揭示的“真相”,但我从来没搞明白这些真相是什么。现在我知道了,因为你已经把小说这种形式带到了更深更远的维度里。有史以来第一次,你将“人”和“原则”摘入了你编制的大网里,将人和他的行动,与原则和它们的结果统一了起来。仅仅做到这个,你就已经功绩不朽了。因为一旦人与原则能够结合,理智与情感也就必然能结合:而读者在小说人物的言语和行动中捕捉你的哲学系统时,将会受到强烈的感情冲击。这种冲击,是由瞬间,理性的感觉引起的。我在读你的小说时,心中时常为过往的读者们感到遗憾。像我妈妈那样的读者,在年轻时读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尔斯泰,徒劳而急迫地寻找不存在的真理。他们都读不到《阿特拉斯耸耸肩》了。而恰恰是这本书,包含了他们需要的真理。在《阿特拉斯耸耸肩》里,我们看到了小说这种形式的完美呈现。现在,它是我尊敬并仰慕的一种形式了。
但真正令人吃惊的,是你广阔无边畅通无阻的小说宇宙,属于思想和行动的小说宇宙:那些充斥这个宇宙,无处不在的理性关系。乔伊曾经说,她很奇怪一部小说怎么要花掉一个人十年十时间写作;现在,她倒对你只用十年就能完成它而感到惊讶了。这部小说里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有它的意义与作用。在阅读中,我感觉我只是触及到了表面上的一些关联,很多时候我只是在对自己说:这里,那里,它们搭配在一起是多么完美。我现在能想起一句话,应该是弗朗西斯科较早时说的一句话,这些名词出现在了那句话里:理智,正义,自由,生产,成就。对有些人来说,这些不过是随意捏合在一起的词组。但我却马上意识到,这些词是被逻辑的演进紧紧的联系在一起,一环扣一环的。这只是《阿特拉斯耸耸肩》茫茫宝藏里的一隅而已。
我发现一个又一个的人物,由完全理性的伦理,方法论,心理,政治聚合雕琢出来。这些人物,又由他们之间互动的行动而跃然纸上。这是一个双重奇迹。连我这样一个对你的哲学系统略有所知的人,都对此感到惊讶。对那些未曾了解你的读者的震撼,我就难以设想了。你实现的,不仅是原则与人的统一,还是理性与激情,意识与身体,物质与精神,性欲与政治的统一。简单来说,借用马克思的话,你做到了“实践与理论的统一”。
这本书描写的那些语词,概念和呼喊,时常让我想:噢,应该没有左棍会说出这样的荒唐话来吧。但是我放下书,又发现这种种荒唐话简直无处不在。一旦读完了《阿特拉斯耸耸肩》,你就不可能再认真的对待左仔的各种狡辩了。我承认一开始读的时候,我没有注意到那个比大灰狼还邪恶的邪恶,后来我才渐渐明白过来。然后,当我试图向几个左棍朋友介绍你的系统的时候,他们能做的只是咬咬牙诅咒你“妄想封闭的系统”。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们!
现在我要写到这封信最痛苦的部分了。虽然我为你无上的成就而感到敬畏失措,虽然我一开始就知道我忍不住会想向你表达我和世界是如何受教于你,我也明白我欠你一个解释:为什么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对你避而不见。我想让你知道错全在我,这其中的原因全是我心理上的缺陷,而不是你的。坦白说,当我面见你,特别是与你长时间的讨论和争辩的事后,我总是感到无可避免的抑郁。我的整个成年生活都在搏斗这种“恐惧状态”(恐惧旅行只是它最明显的一个表现而已)。我总是心怀恐惧,难以自控,无法解释。我难过地发现唯一能成功抵抗这种恐惧的办法就是避免这种恐惧的发生------我知道这是逃避,但我别无他法。我从来没有在与别人争论后感到那样的绝望,所以我唯一的选择就是避开你。自然,我无颜向你坦诚这种情形。奇怪的是,现在的不觉得特别羞耻了;我知道我是在给《阿特拉斯耸耸肩》的作者写信——这本一针见血地阐述了作为人的骄傲与欣喜的书——我再也无法为说出真相而感到羞耻了。
我想尽力说明为什么我会有如此的抑郁之感。我认为只能有两种解释:(1)我的大脑在努力跟上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头脑的巨大压力下,完全的筋疲力竭。(2)我感觉,如果我再继续拜访你,我的人格与独立将被你巨大的力量压垮。如果第二种解释是真的,那也完全是我的错。不管怎么样,我几乎已经将你视作像太阳般的人物,一种散发着光亮的存在。但是一个靠的太近的人,很可能被灼热烫伤。
无论如何,我想让你知道,既是我没有时常登门,你仍然对我有巨大的影响——即使是在本书刊发以前。当我一开始对思想感兴趣时,我最早树立的原则就是对人类自由的无限热爱,对人施加于人的压迫暴力的无比仇恨。我一直很喜欢经济学,特别是理论。我觉着我学的研究生经济学课程是完全错误的,却又说不上为什么。米塞斯的《人的行为》是对我影响第二大的作品。我在他那里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理性的经济学系统——由逻辑连接彼此,全部像亚里士多德哲学那样由一个公理发展而成,即“人的存在”。许多年前初识你的时候,我是个米塞斯的追随者,但却对他对自然法的排斥感到不安。我“觉得”自然法是真理,却又无法证明。是你把整个的自然权利和自然法学生介绍给我。如今我已经接受了光辉的自然法传统。也是从你那里,我学到了亚里士多德方法论。我自学,并完全接受了它。这些都是我四年大学三年研究生院学习而一无所知的传统,这些都是我对你的知识欠债。
现在,我高兴并敬畏地发现,仅仅通过读《阿特拉斯耸耸肩》,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我还是很难相信一个人仅凭阅读艺术作品就能在品格上长进,但事实不容我不信。读过此书的朋友也有相同的感受。一个认真的读者,起码能在读过本书后,体会到做为一个人的骄傲,对于无限可能性的喜悦,感到疼痛没什么大不了,感到此刻生存并呼吸的欢喜,甚至确信公理与正义终将战胜一切。以后,他走路会更直,头会扬得更高,并且变得更诚实。(这本书最大的成就之一就是理性并不失激情地展现了诚实是一种自私并且必需的美德——不只是废物才有的品质。多么伟大!)
本书最大的缺点,就是缺少一个索引。在阅读本书时我最大的感慨,斯塔德勒教授在阅读高尔特时就表达过了:我总在继续阅读和急切和回顾并吸收过去章节之间犹豫不决。对于一本小说,这种烦恼更胜,因为继续阅读的诱惑更加难耐。这本书非常需要一套详尽的注解和索引。这样,当读者想回顾一个特别的话题,或者找寻一段特别感人的段落时,将省力不少。我知道,从未有小说附带过索引,但是从未有小说像这本一样需要一个索引。也许我可以说服你出版一个带索引的“教科书版”《阿特拉斯耸耸肩》。
如果我能为销售本书做任何的贡献,请即告诉我。我将竭尽所能:从写信纠缠编辑部到街角张贴海报。随信附上我写给《新领导》一封信的附件。这封信是回应“前”共产主义者格兰威尔·希克斯无耻而令人作呕的书评的。(当我说你的书将会帮助读者时,其实不包括左棍们;我同情他们的脆弱地心理,如果他们真的读了此书的话。)还有,约翰·张伯伦将会为
《星期天先驱论坛报》写书评。约翰也很有可能为《国民评论》作一篇,如果维特克·钱伯斯没有及时交稿的话。
我一生只有两次感到能在一本书出版的时候年轻并且活着是多么美好:一次是1949年《人的行为》的出版,然后是《阿特拉斯耸耸肩》。过去,当我听到你的信徒用浮夸的用语——“当时最杰出的天才”,“提供了一个思想宇宙”等等——我承认我觉得有点恶心:“这肯定是个邪教吧!”。现在,在读完了《阿特拉斯耸耸肩》后,我发现我错了。这些话不是夸张,而是百分百的真相。你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天才之一,我为称你作我的朋友而感到骄傲。《阿特拉斯耸耸肩》也不仅仅是最伟大的小说,它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书,无论虚构还是非虚构。实际上,我认为它是人类的思想最伟大的成就之一。我是认真的。如果查拉图斯特拉回到地球,然后向我——作为人类的代表——问起那个永不老去的问题:

“你们曾做出什么努力来超越人呢?”
我将指向《阿特拉斯耸耸肩》。
心怀感激的,
穆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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